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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 請君入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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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素鳴的名頭搬出來, 還是將信將疑的,畢竟之之的年齡看上去實在沒有信服力。不過, 到底之之說得那叫個有理有據,就連裴母時常膝蓋疼、心悶引而不發的癥狀都細細地說了出來,嚇唬住了為娘的,當然做兒子的也拿她沒辦法了。

裴玉心裏冷笑一聲,面上端著派溫和的氣度,“那依著慕姑娘的想法,我娘的這病該如何治?”

“治, 當然得治。”之之說。

裴母卻不大好意思了,“慕姑娘, 我這身子骨自己再清楚不過, 你看我家裏,也不是那等富裕之家,只怕是付不起給你的診金,也買不起那些珍貴的藥材啊。”

之之軟聲:“醫者父母心,再說, 伯母, 裴郎君如此的青年才俊, 遲早會高飛, 作為鄰居,略施綿薄之力, 以後定會有回報的。”

這樣一個善良的姑娘, 裴母又怎麽會起疑心, 只是覺得不妥。

裴玉開口了:“慕姑娘, 看來你還是真是一個大善人。”

之之笑:“興許吧, 誰叫我無聊又有錢呢。”

裴母到底是身體不好, 曬了一會兒陽光,適才喝下了藥,身體亦有些困乏,很快便被裴玉扶著進了北房休息。

裴玉一出來,那張剛才在母親面前還溫和的容顏,這會兒冷冰冰的,說話也一點都不留情。“慕姑娘,我娘親為人和善,容易心軟,你又何必騙她呢,若是她真的信了你的鬼話,以為你真的能治好她……”

之之已經打斷了他,沒好氣地說:“我沒有騙她啊,裴郎君,到現在我都不懂,你到底在害怕什麽。”她唔了一聲,“是了,我騙你我是狐仙是我的不對,不過剛才在伯母面前我可沒有一句假話,我的確是你家新搬來的鄰居,當然,父親也是盛京中的名醫,還有祖籍在江陵呢。”

“對了,這個時間,我家的下人也應該到了。”她對他一笑,那雙清澈湖水般的杏眼忽而視線停留在院子門外,露出了些開心的笑顏。

隔壁前街上,院門邊停下了好幾架馬車,跟著的雜役婢女一出來,原本安寂的街道也熱鬧了起來,不少街坊都出來看熱鬧,看著閑置了好幾年的別墅豪宅又迎來了它的主人。

裴玉看到這一幕,原本把之之當女騙子看的柳葉眼裏也出現了一抹迷茫,但是很快轉為了懷疑,“不過,鄙人始終有些不明白,為何慕姑娘要這樣費盡……接近我?”他沒有說完費盡心思的那幾個字,不過是給她留幾分面子,實際上即便一切都能圓過來,也不會覺得有人會無故當女菩薩。

之之從藤桌上拿起羽花扇,“只是有些好奇我的新鄰居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個人。”

裴玉想起了他們初遇的那一面,她探過頭看向他寫的話本子,艷麗無比的詞,他一想起,便覺得有些尷尬,不過掩飾得很好,並沒表露出來,“現在知道了。”

“知道了,而且我的新鄰居還是個很要強的年輕人呢。”她調笑地說著,很快又說:“不過,裴郎君,我剛才的話可不是說說而已哦,若是你真的信我,我倒是可以會令堂醫治一番,只需要你付出一點點的代價。”

裴玉在心中度量了一番,望向她,那雙細長悠長的柳葉眼中認真極了,“慕姑娘,什麽樣的代價?”

“這個嘛,容我細細想一下,不過,我想,若是不能將令堂治好,想必裴郎君定是要和我翻臉的,所以,當然是要你先滿足了,我再提一些無傷小雅的要求,裴郎君定然是會點頭答應的吧。”

循循善誘的話語,善於抓住弱點進行反攻,真是一個不容小覷的姑娘。

當然,裴玉當然不會以外表的年齡來判斷一個人,那樣也沒有頭腦了一些,不過,眼前的這個少女的確是他看不懂的人。懷揣著到底是怎樣的目的也全然不知,但是沒有一個人會拒絕她的吧,特別是在被她拿捏住了命脈。

沒錯,裴母的身體一直是裴玉掛在心頭都挑不出的刺。

院門外,細碎的腳步聲響起,隨即有人扣了一下門,“小姐。”

裴玉看見,就在自家雕敝的院門處,站著四個幾乎令蓬蓽生輝、衣衫錦繡發髻漂亮的年輕婢女,極有禮貌地挺直著瘦削的腰桿,唇瓣櫻紅,眉毛細細的。

少女遺憾的聲音在耳畔響起,“裴郎君,看來我得先回府看看怎麽樣了。”

少女雖說著遺憾,可是眉開眼笑的,手裏搖著羽花扇,很有閑情似的。“若是裴郎君想好了,不如上隔壁找我,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宅子,也該有個客人才能行。”

裴玉沒說話,之之也沒有等他,嘴邊微彎,弧度愉悅,回顧了他一眼,便施然離去,她一走出裴府,便被那四個相貌不凡的婢女擁簇著,一身白衣在彩衣婢女之間更極為出色,側臉在光線下有些虛幻不真實的美麗,仿佛真的是像從鄉野走進了人世間的狐仙般清麗絕色。

某一瞬間,他想起了不久前他交稿的書稿裏的白鶴夫人。

雖然裴玉不信怪力鬼神,可是那一刻居然還真覺得行蹤神秘的她像是一個狐仙一樣。妖鬼總是很會騙人,譬如這位慕姑娘,抓住了他最在意的。

他覺得有些可笑,也覺得自己實在是把自己太當一回事了,是了,在外人面前,他就是一個落魄不得志的窮書生,還拖著一個生病的寡母,便是這坊間的姑娘雖然愛慕他容顏,可也決計不會願意嫁到這等窮人家裏面吃苦。

畢竟,他寫話本這件事,除了永安書坊的錢掌櫃和娘親外,就沒有人知曉了。

之之回到掛上了慕宅的破敗宅子,一走進去,便看見短短的時間裏,裏面人來人往已經被修葺得一新,更有雜役下人搬出了鮮花樹木裝飾,一點也不吝嗇地擺上了名貴的桌椅花瓶等裝飾。還有邱雲安排的管家也走到她身邊,細細地說起了最近的安排,自然是要和當地的裏正、豪紳混好關系,不然她一個孤女也不好混日子。

之之沒有在這上面廢心思,畢竟她又不是真的要定居在這裏,不過是要借這螺螄殼開個道場,釣裴玉這條還算肥腴的魚兒,再抽身離開,不宜牽扯太多,但也不能引起太多麻煩,所以,這些煩心事還得有人處理。

好在邱雲向來想得多,有註意,身份給她準備好了,這些小的方面也沒有遺落。

“這些事,以後你來處理就好。”之之直接放權給了管家。然後走到了打理好了的院落裏,一切悉如月迷谷中的臥室。之之眼睛裏的神色有些深,暗暗的,邱雲很好,不過有時候還是太過於鉆牛角尖了。

在她心裏,月迷谷已經是過往了,而已經過去了的東西,又怎麽值得她放在心頭。

不過有一點好處是,習慣的擺設會讓人念舊,也會讓她方便許多。

婢女端來熱水毛巾為她凈手,房間裏燃著幹凈的熏香,有些雪般靜默的氣息。

“你們都先下去吧,我一個人便好。”

這些婢女們都是邱雲調/教過的,聞言,便井然有序地離開了房間,留下之之一個人。之之往旁邊臨窗的椅子上坐下,春風吹著她細膩潔白的皮膚,烏黑柔順的青絲如雲浪流動,露出小巧瑩白的耳尖,她靠桌支著手,想著接下來的事情。

當然,裴玉肯定回來找她的。他不是一個把尊嚴看得比性命還要重要的人,非常孝敬娘親,所以後來才會為了給裴母報仇,甚至夥同皇子青榮推左相落馬,繼任為相後,又無比地懂得上位者的心意,知道老皇帝的猜疑多心,於是高風亮節地和其他人一同上旨,廢除丞相制,把權力退回給老皇帝,老皇帝集權當然開心,也覺得他是個好臣子,怎麽也沒想到,荒廢政事貪圖享樂的自己又怎麽能在沒有丞相從旁處理若多的政務,果然沒多久,半推半就地又搞了所謂的內閣制,政務擬票,說到底,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,又把權力回到了他的手上,從丞相變成了首輔。

他這樣一個識時務、有野心,且冷靜腹黑的人,想要得到他的心一點也不容易。如他這樣的人,也不會輕易把自己的身家放在別人身上,至於愛情這樣昂貴的東西,趨之若鶩的人數不勝數,在他為主角的那本書中,裴玉是有幾方妻妾,不過敘事角度始終是放在朝堂上的,對於他們這樣的男人來說,愛情本就是錦上添花的東西,也是可有可無,裝飾自己的一樣存在,這就是男頻文和女頻文的不同。

想要得到裴玉的氣運,她不得不走這樣的昏招,總而言之,前提是要引起他的註意力。要神秘也要接地氣。

之之給自己立的人設,便是一個玩世不恭的醫家大小姐,當然,對裴玉的態度也便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。做所有的事的前提都是滿足自己的惡趣味罷了。

唯一慶幸的便是,年輕的裴玉再如何多心機腹黑會算計都好,遠不是往後宦海沈浮、摸爬滾打的權臣裴玉,起碼,現在還能算計他一下,若是七年後的他,之之只想說,直接收拾滾蛋了。

傍晚,當裴玉走出來時,也發覺了挺多的街坊都在蔭涼處閑話著。

“這慕小姐真是盛京來的?剛才我居然看到她家的管家和裏正、李大人他們有說有笑的,這會兒已經上了群鶴樓吃喝去了。”

“那可不是,聽說這慕小姐雖然是孤女,卻是醫家大小姐,好像母家和皇家有根系,身份尊貴。”

“不過,這樣的嬌小姐怎麽會到我們這種地方來?”

這也正是大家,包括裴玉好奇的。裴玉出來的時候,便有鄉人好奇的過來問:“裴郎君,有人說前不久看見這家的小姐和你說話,你們認識嗎?”

此話一出,大家嗑瓜子都目不轉睛地盯著裴玉,特別是裴玉那張俊俏的臉,更是讓人想起了話本裏書生小姐的傳奇故事。“裴郎君,說說看啊,這位慕小姐是不是像他們說的那樣傾國傾城,美艷無雙?”

扛著鋤頭的裴玉,微微一笑,看了一眼那往來不絕的裴宅,語氣淡淡地說:“怎麽會,我便是一窮書生,怎會得緣和裴小姐這樣的天之嬌女有所結識,肯定是看錯了。”

女孩子們本還在吃醋,聽到裴玉的話,一個個都挺直了腰桿,“就是,就是,你們啊,可別把裴郎君和這大小姐湊一塊兒了。”

“我看啊,美不美我不知道,落魄才是真的,不然好好的幹嘛不呆在盛京啊。”

裴玉沒說話,過了一會兒,穿出了人群裏面。

有個小家碧玉般的女孩子有些羞澀地說:“裴郎君又到地裏去啊?”

是對面雜貨鋪陳家的女兒,愛時不時地找他說上幾句話,她的心思裴玉很清楚,不過他根本對她沒有那個意思,只是點點頭,道了一聲“失禮了”,便背過頭去。

陳家女有些失望。旁邊的姐妹點了一下她的額頭,“你啊,裴郎君雖然品性好,生得一張俊俏的臉,可誰不知道他家裏的日子不好過,娘親生著病,他又累年沒考上,怕是連聘禮都出不了,你就是想和他過窮日子,你爹娘也不會同意。”

陳家女怯怯地說:“也許今年裴郎君便能登科了呢。”

女伴冷笑一聲:“若是那樣,怕是這周邊有女兒的人家都要搶破了頭,不過目前為止,他都考了好幾次,也沒見有下文,這真的要等啊,那要白頭發長長了。”

事實上,的確很有很多姑娘喜歡裴玉,不過當然因他的窮也止步了大片的人家。裴玉明白得很,他沒心思,也不想把心思放在這身邊,對他這種人來說,妻子就是伺候雙親,讓他們歡喜,順便生繼承人的存在。

他也從未將心思放在除了裴母以外的女人身上。

等裴玉伺候了番薯田回來後,天已經開始黑了,之前圍在前街別墅周圍的人也都看完了樂子各自回家忙去了。

慕宅已經是煥然一新,換了新制的牌匾,鎮宅的石獅子擦得亮堂堂的,擱在房梁下的兩個黃澄澄的燈籠照得石板臺階雪白一片的。

門口守門的下人身體粗壯,孔武有力,瞧見裴玉的眸光時,還笑著說:“是裴郎君啊。”

裴玉確信自己根本不認識這麽一個人,不過習慣性地笑著向他點頭,極有文人的禮貌。

裴玉扛著鋤頭,往隔了幾丈,在黃昏下顯得破落,對比豪宅出一種茅屋感覺的家門。

這天晚上他沈默得讓裴母都有些擔心起來,想起白天的事,裴母思慮地對他說:“玉兒,那慕姑娘說的話,你別放在心上,沒她說得那麽嚴重,這都是多少年的小毛病了,過著過著,也就那樣。”

雖然裴母是極力開解著他。

但是裴玉哪裏會看不出娘親只是不想讓他太操勞了,到底是他太沒有本事了,讓娘過不好日子。那天晚上裴玉想了很多,輾轉難眠,終究是克制下了那點少年氣性。是的,既然她願意幫忙,他為何要拒絕,不管她接近他,到底想要做什麽,裴玉唯一知道的一點便是,自己身上沒有什麽可圖謀的,至於他和盛京那位權勢炙熱的左相的關系,也只有他和娘親知道,否則,那還能活到今天。

次日,之之一大早上的閑著沒事做,讓人收拾出了一把瑤琴,彈奏一下,畢竟荒廢太久了,手生了等於從前那麽多年的努力都白費了。好歹沒事也彈彈,也不算辜負那人親自教導的認真。琴聲淙淙潺潺,一腔流水般的,雖然是信手而彈的,卻很美妙。

婢女穿花繞樹,打擾了她的閑情,稟告說是鄰居的裴郎君來訪。

之之饒有趣味地說:“帶他過來。”

昨日午後還如荒宅一般的存在,不過短短幾個時辰,便換了一個模樣,仿佛這宅邸的主人真的有變幻的仙術一樣改頭換面一樣,鮮花蒔景,花瓶鳥籠,鮮活而古樸的庭院之景,石子路都被清掃得幹幹凈凈,池塘裏的錦鯉肥嘟嘟的可愛極了。

裴玉跟在那婢女身後的時候,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路過的種種,心裏當然是驚詫的,甚至還很有心機地引著那婢女說了話,一切都和少女在他面前說得套得上。不過,這並不能證明什麽。

“裴郎君,前面便是,奴婢就不過去了。”婢女停住腳步,對他說。

裴玉朝她微微點頭致意,這前邊便是一玻璃的花圃,凝著陳綠,走近了,還能聽到隱隱悅耳的琴聲,走過薔薇葡萄花架後,便見穿著一身青裙的少女坐在琴凳邊,一雙手纖長如凝霜雪般的手漫不經心地撥弄著琴弦,背後牡丹、山茶、木芙蓉簇擁著她,一聲黃鶯清脆的啼鳴仿佛拔雲層而來,少女擡頭,一雙美麗而水靈的杏眼含笑地映著他。

裴玉不動聲色。

之之挑挑眉,開口道:“裴郎君來了啊。”

她頓了一下,臉上有些豐盈的笑意。“裴郎君,這是……想好了?”少女帶著微些的調侃,手指從琴上抽回,拔弄了一下衣袖,春風吹得她發絲微微飄揚的,顯得有一種溫和的樣子。不同於昨天見到的那樣天真,現在這樣,反而是什麽都掌握在手裏一樣,很輕松得意的樣子。

裴玉又看見了她的另一張臉。一點也不奇怪,像她這樣的小姐,本來人前人後都有不同的樣子,昨天戲弄夠了,今天終於高傲了,端起了架子。

不過在來之前,他就已經想好了種種。眼下也沒什麽感覺,只是將那雙修長的柳葉眼挑了一下,“慕姑娘,真是好算計。”

眼皮子看人時,顯得有些魅惑般的溫柔。

之之無辜擺手:“可是,這也得是裴郎君自己入甕了啊。”

兩個人相視一笑。聰明人對話起來,總是默契十分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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